丁小军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生活上一向追求俭朴，学习上却孜孜不倦，初中毕业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一次母亲上城去看他，刚巧碰上他们体育课下课，班级里大部分同学到校门口买冷饮，不是冰绿茶就是矿泉水，起码也得棒冰，唯有丁小军独个远离人群，在学校食堂的自来水笼头处歪着脖子喝自来水。母亲张望了一阵，很受感动，她喊了声：“小军！”就走上去，再没说什么，迅速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给了儿子。

丁小军手里拿着母亲给的钱，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咬了一下牙，在心里说：“妈，你等着，我将来一定要做个有钱人，让你和爸享清福！”他将钱收起，回到宿舍又将钱锁进了抽屉，他舍不得花，渴了仍去喝自来水。

班上同学知道了他的家底，一些顽皮的男生就用言语行为刺激他。有一天晚自修回宿舍，同室一个绰号叫“疤痕”的男生，竟将换下的臭袜子扔到了他床头说：“哥们，今天我开展扶贫活动，这里几双袜子给洗洗，劳务费二十元，省得你犯穷酸再去喝自来水！”

丁小军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这种侮辱人格的事，要是发生在自己本乡，他肯定会上去挫挫人家的锐气，然而今天他作了忍让，推说自己手上划破了皮，自己的衣服换下了也没办法洗。“疤痕”挑衅没成功，很扫兴地丢下一句话：“穷命，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一夜，丁小军没睡好，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今后如何做有钱人。当然，做有钱人，首先得学会干赚钱的买卖。父母是农民，这一套传不来真经。他又想到从明天开始到学校图书馆去找找报纸上的致富信息什么的，最后他喟叹：要做个有钱人的儿子就好了，那样，像这些烂事就不用自己去想了，就可以一门心思钻研功课了。穷，引发了他许多的思绪，也让他少睡了许多的觉。那天由于太困，他睡过了头，是“疤痕”捏了他鼻子叫醒的。那时丁小军在班上是优秀生，班主任对于他的迟到竟视而不见，直让坐在丁小军左右的“胖子”和“粉刺”对班主任生愤恨。他俩三天两头因迟到早退被班主任拉着衣领扯出来，就像拎着癞皮狗一样示众，所以“胖子”、“粉刺”对班主任有仇恨。现将仇恨转移到丁小军身上，课后骂丁小军“小鸭”。班主任是女的，包庇小军，就证明欢喜他，喜欢就证明私下有秘密活动。这里女人找男的鬼混，一般将男的叫“鸭”，是贬损。

丁小军听到这声骂，真想上去撕烂两张小臭嘴，最后让“疤痕”劝住了，“疤痕”笑眯眯地对丁小军说：“两小子是混蛋，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算了，你这一拳砸下去，期末的三好学生就泡汤了，就闯下大祸啦。哥们，你不能糊涂呀！”所以那次丁小军并没有对“胖子”、“粉刺”步步进逼。这一学期他成绩优异被评为三好生。那天，放寒假离开学校时，他从公共厕所出来，见了“疤痕”，跨步过去还与人家拥抱了一下，算是感谢那次的相劝。他对“疤痕”的看法与开学时完全大相径庭了，他甚至后悔那次人家扔给他的臭袜子应该帮着洗的，同学互助友爱有啥不可的！

这一年春节，丁小军到外婆家去住了好几天，外婆给了压岁钱。初二那天，他跟上舅舅家的表哥上了一趟集镇游戏机房，他是看客，看表哥机警地上机操作，见表哥把手里几个硬币塞进机内，屏幕的火炮有了声响，一会满坡遍野的绿地上走出了一辆辆坦克，表哥摇杆按钮，阵地上的高炮便“轰轰”作响地击中目标，把坦克消灭在终点。第二梯队又上，表哥步步设伏，一会围追堵截，一会从心脏插上一刀，渐渐把战局引向高潮。人家杀得起劲时，还大喊大叫，丁小军随着表哥的情绪也在心里奔腾欢唱。他觉得这游戏机很让人痛快，然而更加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表哥在结束这场对弈时，游戏机竟给他吐出了白花花的一大把硬币。当时他疑惑不解地嘀咕了一句：“这钱我们能拿走吗？”“什么话，这是我赢来的钱！”表哥把钱抓进口袋，最后一把竟抓给了他，然后大踏步走出游戏机房。

过节后开学，丁小军便打定主意，自己先凑些零钱找游戏机房练练本领。一个周末的下午，丁小军将功课全都温习完毕，脑海里就蹦出一个念头：何不今天就去一试？如果赢了钱，还可给班主任买件礼品，班主任对他真的很好，他得感谢人家一次才对。

这么想就这么做，他几乎是一路小跑，逮住一家门面不起眼的游戏房便进去了。他学着表哥的操作法，手执操作和按钮，这里的屏幕是蓝天，天空是一梯队一梯队的飞机，和打坦克一般，轰炸时同样左冲右突的，东一炮西一炮，弹击点犹如开在空中的花朵，让操作者有一种纵横驰骋的快意感。然而他毕竟没有表哥熟练，不一会就死机了，死机就意味着要投币，他小心翼翼将硬币喂进去，开始操作，几下又出现死机，再投又死，反复几次，他开始喘粗气了，操作游戏机的手也开始痉挛，最后当然花光了带去的五十元压岁钱和表哥那一次抓给他的一把零钱。他闷闷不乐，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

自那次游戏机上输了钱，他的内心就再也平静不了，他要去赢回来，把机子吃进去的钱全数赢回来。他又把自己的零用钱集在一起。那天晚上，他蹑手蹑脚趁着门卫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这一次自然又输，不过在他垂头丧气又气恼又尴尬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丁小军警惕地回过身，见是一个酒糟鼻的中年男人。人家没允他开口，就自称他是这里的老板，并让他继续玩，钱由他来出。丁小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然而当老板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硬币放在他手里时，他就傻眼了，“这，这不好吧？”丁小军怯怯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不好，玩吧，哈哈哈！”老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摇摆着身子走开的，这一次他一路顺风，竟有些威不可挡，“轰轰轰”次次击中目标，他赢了。

这钱也是毒药，令丁小军不解的是，他自赌赢了那次后，就很想再去冒次险，如果不去内心就产生一种不安焦虑甚至紧张，而对自己的成绩却毫不在乎了。那次期中考试，他的成绩退了二十几名，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问他：“丁小军，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你自己对自己放弃的话，如何向自己父母交代？”“什么交代，我以后不要他们管，不上大学，我一样挣钱，我一样活出人样来！”丁小军想到自己往后在游戏机上兴许就能挣钱养活自己，钱是胆，所以他口气硬了。

班主任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说了一句：“我把你爸爸叫来，让他来管你！”

“来吧，我不怕！”丁小军知道父亲脾性，他是绝不会打人的。

几天后，他的父亲来了，如他所料，果然没打他，仅骂了声：“畜生！”翻了一个白眼，后与班主任讲了一会话就回去了。

丁小军几天没去游戏机房，倒真的有些影响他的健康了。人整天像患感冒似的，晕头晕脑的，再不出去不行了，他趁机装了病，他本来有一点表演天分，班主任相信了他。可是骗人只能一次两次，不能有三次四次，所以后来几次出去，他像搞越狱潜逃似的。那时，他已把同室的疤痕、胖子和粉刺带上了，这三位与他初去时一样，同样是天灵灵地灵灵，唯独手不灵，最后是老板借钱给他们玩，而且还让他们赢了一点。现在四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把酒糟鼻喊作了大哥。

酒糟鼻笑哈哈地说：“大哥这称号，我爱听，尽管我的年龄可作你们的爹，可我愿意自己年轻些。现在我们既然成了兄弟，兄弟就不分家，以后你们来玩就不要钱了，大哥对你们免费开放！”“有这好事，大哥你不是亏了！”丁小军瓮声瓮气地问了句。

“怎么会亏，羊毛出在羊身上，往后你们只要帮大哥拉一些同学来玩，不就行了！”酒糟鼻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脸腮上的一粒痣，那粒痣上竟长着一根很长的毛。

后来丁小军等几个果然联络了一些同学，可是事情没开展到一个月，酒糟鼻因搞这些不公平的竞争，被另一家网吧老板举报，人家说他诱引青少年赌博，于是让公安机关下令停业并罚了款。失了业的酒糟鼻就戴了副墨镜整天在街上溜达，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进入第三个月后的一天，酒糟鼻费尽心机，终于探到了虚实，原来堵他财源的是现今搞得红火的老北门网吧老板“矮脚虎”，这家伙竟举报了他。于是怒火中烧，但他这次却粗中有细，并没火爆地上去教训人家，而是想到了一条绝妙计策，他将吸了才几口的烟往街角一扔，就直接去了丁小军的学校。他把墨镜收起，在门卫室，他镇静地对门卫说，他是丁小军的父亲，是送伙食费来的，还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数，做得很农民的样子，门卫没觉得可疑，就放他进去了。

丁小军对酒糟鼻十分敬重，当他说他们玩不成游戏全是叫矮脚虎捣的鬼时，丁小军就破口大骂矮脚虎，并偏激地说：“大哥，你吩咐咋办吧！”酒糟鼻脸腮的肌肉颤抖了一下，那根长在痣上的长毛也跟着动了一下，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没人，就说：“你带上几个弟兄，明天晚上十点在老北门网吧碰头，我把一张假币给你做导火索，与矮脚虎闹起纷争后，看我暗示你们再动手，记住教训一下就行，下手不要太重。”丁小军点了一下头。当晚丁小军把明天的行动，秘密通知了“疤痕”等几个，其中“粉刺”不想去，丁小军很恼火：“怎么了，关键时刻当缩头乌龟？”“粉刺”不好后退了，于是几个就都去了，自然是翻围墙出去的。

到了网吧，他们按事先安排，丁小军掏出一张酒糟鼻给的假币去矮脚虎那里换硬币，矮脚虎接过百元大钞，捏一捏，一双小眼就闪过一道寒光，说：“对不起，票子大了，兑不开！”丁小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观察着酒糟鼻给下暗号。“哈哈，钞票怎么会假呢，小兄弟，把你那张一百块递过来，让我当个裁判！”酒糟鼻装得很随便。丁小军把钱拿给他，酒糟鼻接过钞票展在灯前一看，说：“奇怪了奇怪了，有人见钱竟烫了手，什么假的，简直狗屁！”

“你骂人？”矮脚虎本来也不是善人。

“我骂了，怎的？”酒糟鼻挑衅一句。

“我让你滚出去！”矮脚虎站起了身，他的身坯很厚实。

“放肆！”酒糟鼻站起来把一只小板凳踢翻了。

“你不想活了，敢在我这里撒野！”矮脚虎趁酒糟鼻处在一个死角，用擒拿术几下就将酒糟鼻制住了，搞得酒糟鼻脑袋开始作旋转，好一会才空出嘴巴说出一句话：“丁小军，你是来当观众的吗？”听上去挺幽默的，于是丁小军出了手，他搬起一张椅子向矮脚虎的脑壳砸下去。结果出手还是重了，他把人家给砸死了。“疤痕”、“胖子”、“粉刺”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悄悄溜了。这时酒糟鼻很清醒，对丁小军：“现在你涉及人命案子了，你逃也没用，我们去自首吧！”丁小军已没有主心骨，就乖乖地跟着酒糟鼻出去。他俩走到公安局门口时，酒糟鼻开始昧着良心说：“小军，人是你杀的，我不能进去。你去了也不能说出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缺不了我。兄弟，再讲一次哥们义气，你去说是过失杀人，判个十年二十年的，你家里的父母我会寄钱过去的，放心吧！”丁小军忽地感到眼前的“大哥”变成了陌生人，可是一切悔之已晚，酒糟鼻恃强凌弱不是东西，他逆着月光缓缓地走着，这挂在高楼大厦的月亮，竟与白天的太阳一样炫目。他闭上眼，稳了一下神，才转过身独个儿向亮着灯的公安局走去……

（作者：李建华）

法官寄语：

网吧、电子游戏厅是法律、法规规定未成年人不适宜进入的场所。丁小军进入后，思想发生了变化，他发现了可以挣钱的办法，交到了老板朋友，玩到了刺激的游戏，他一步步走入他人设计好的陷阱，不能自拔，被利用，被老板当作不正当商业竞争的工具使用，充当打手，闹出人命。不懂法、不学法，在是非面前迷失方向。